一座已经被建成的城市不太可能被彻底荒废，不管是被资源抛弃还是被战争戕害，有些人走不掉就是走不掉。走不掉的人起码还有半辈子好活，还有地要种，有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集市用来贩卖甜菜和土豆。沙尘暴或是浑浊的泥水，并不能成为贫穷的土著背井离乡的理由；在死亡来临之前，他们还能尝试寻找先祖的墓碑，即便镌刻的名字已经湮没在黄沙的抚摸下，古老的灵魂和记忆，却能够抹去将死之人的不安与不甘。在新年到来之际，城市又被浓重的霾掩盖，厚重的困意袭来，身处其中的人沉沉睡去，温柔地被历法托举着放入新的一个轮回。

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陈嘉辞还是很激动的，在冰冷的空间里竟然能落下这样奇特的慰藉，在地面堆积出存在过的痕迹，除了触及时的痛楚和过后的麻木与红肿，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缺点。在寒冷的空气里，陈嘉辞看见垃圾箱里传出飘渺的烟雾，一个流浪汉靠着他的温暖的火炉保住了手脚，城市本来不应该成为高低贵贱生命们的求生之路。

老旧的城市里终于迎来了一辆新的东西，却是一辆同样同样老旧同样毫无必要的校车。校车运行中，用暗黄的和沙漠一样颜色的破碎的前灯照亮惨白的和暴雪一样冰冷的空气。但是车身就是能够隔绝寒冷，让人在颠簸中沉沉睡去。有些城市需要的恰好只是一辆老旧的校车，不需要蚕食泥土的地铁，也不需要呜呜作响的疾行的动车，不需要配布航线，也不需要勾连水渠，它本身已经失去了作为一颗铆钉的作用，没法让支撑起更多的人来到此处定居，也没法牵住本就不属于它的繁华和交通。

第一次见到雪后，陈嘉辞就永久对雪失去了兴趣。因为再也没有见到第二场，也许不该说是幸运，但绝对不是灾厄。陈嘉辞不希望再见到第二个流浪汉，靠着垃圾箱里被焚烧完全散发出最后恶臭的垃圾维持着自己本来不应该低贱但是却是飞速递减的生命。当最后她抬起头来走出老旧的校车回到自己并没有就读过的小学时，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异地他乡的亲切感，仿佛小学里就不会有荒芜的沙漠和沙子地下潜藏的由雪水又一次凝结生长出的暴雪的种子，仿佛在新的一个历法的轮回中这里又能走出一批没那么稚嫩的干旱的孩子，总有一天，这些仿佛是真切实现了的，但绝不是今天或者明天。

你说为什么只有老旧的校车能在荒漠和暴雪中穿行？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1994年的寒冬了。